首页 文学 中篇小说 海角遗编

第六十回

海角遗编 七峰樵道人 2979 2023-08-16 22:26

  土抚台恩招离叛杨总镇威震海洋

  金戈铁马下虞乡,文学名邦作战场。朝晋暮梁风景异,流尸浮血兔狐伤。胡笳互动人惊窜,鸡犬无声国散亡。招集流民来畏服,山河从此固金汤。

  选将屯兵保障坚,流亡安集贺生全。福山列镇皇威远,常熟欢腾将德贤。铁骑风驰惊虎阙,宝刀雪耀扫狼烟。直教海不扬波日,万灶貔貅尽服田。

  土抚台,开州人,讳国宝。生得白面长躯,美须细眼,智勇足备。原系明朝河南总兵,败于闯贼之手,失官潜居京师,后投清朝,从下江南。豫王爱其才干,升授巡抚之职,下姑苏收复各县与乡兵。及湖中白腰兵打仗,算无遗策,威名日著。是月十六日,按临福山,两塘百姓拈香迎接,保留萧参将者,自上墅桥起,直到萧家桥,何止千计。抚台坐船头上收呈子看时,见中有鸡犬不惊、秋毫无犯等语,问道:“闻他在地方打粮,怎说秋毫无犯?”

  有能事的就对道:“粮是八月廿五日打过的,此番大兵并没有打粮。”这一句隐然推在汪提督身上去。抚台就点头收了呈子。将到福山,沿途逐一验看,十三日打仗处与海上人下营处。次日,就是钱参将又是汪提督俱各领兵来会,军声大振。土抚台见海上人既去,随即出榜安民,剃发者即为顺民,从前党恶一概不问,禁止兵丁打粮擅杀。果然三五日间,东西响应,百姓归者如市。

  由此人心稍定,沿海一带渐渐归服。

  杨总镇讳文龙,陕西人,曾与十八骑渡江,及追执弘光皇帝下姑苏,夙著战功,军中号为“小杨瞎子”。手下有十个将官,俱是弓马娴熟,能征惯战的好汉。当下土都堂唤萧世忠分付道:“闻你在此打粮,擅行烧毁民房,本该处你,姑念你打仗有功,更兼地方亦有保留你的,只是此地断乎差你不得了,随本院回府中别有调用。”遂着杨文龙升授加衔副总兵,镇守福山,然后回身苏州去。文龙在营,日日扬威耀武,操演兵马,夜间若海中有警,令每兵执灯笼一碗,往江口守御,走马到烟墩下,即吹灭火,暗中转来,再明灯而去。如此往来轮转,海中人惟见火光不绝而至,只道是兵马众多,终弗敢携舟近岸,其智略大率如此。

  只是作事严刻,毫厘不肯让人情。闻知陈上卿尚未剃发,其实有病,拿来验时,发是当时新剪的,果然短发还有在衣领里。竟绑到北门外吴桥上斩首,心肝俱被兵丁剖腹取去吃了。出猎到顾山,因地方人为践踏了他冢棺,与兵丁厮闹,就捉地主周秀才到营,打脱其两腿而毙。民间凡系本县汛地,不论户婚田土斗殴争竞,大小词讼,一概都准理,百姓若稍有支吾,不服拘唤之意,即添差披甲马军,星飞用绳缚去,犯罪者重则大棍打腿,轻则用朴头箭以两人左右扯住,亲射其背。朴头用木为之,大如拳,中者其痛异常,而不至伤生。海洋塘唐二羊婆,身高八尺,闻得他做私盐称手,拿来几乎打死,手下人就活吮其血,尽其家资,仅留性命。半载之间,海上人虽不敢登陆,军中尚乏水军战船。次年春,又听掌案书手褚元长之谋,招抚义阳王麾下副总兵曹士奇,剃发归顺,待以客礼,申过土抚台,暂授原职,统军协镇。

  士奇部下惯打水仗汉子不下千人,水陆军声大振,自此杨总兵之威名日盛, 汛地——清代兵制,凡千总、把总、外委所统率的绿营兵都称讯、其驻防巡逻的地区称汛地。

  海上兵莫敢犯境,百姓重享太平之福矣。

  题《海角遗编》后

  金陵王气化寒灰,胡马乘瑕破竹来。蕞尔琴川桴鼓动,弹丸福港义旗开。黎元留发身先丧,赤子佳兵祸已胎。日久恐教多泯没,故将事迹缀成回。

  天定焉能恃武功,不堪双泪洒西风。三吴虎踞终朝陷,七邑兵连千里烽。

  榴火发时廊庙改,桂花香后室庐空。倚节直向天涯望,江水滔滔海气朦。

  到廿四日又来,手中持钱一千文赠之,口中道:“我明日要到福山去打仗,你只睡在家里,自然没人上门的,停几日再来看你。”到廿七日,周二肩上已愈,此人又来赠衣包一个,都是粗布衣服,口中道:“你是穷人,赠你遮寒。”又送米三斗。周二满口念佛拜谢,那人笑道:“我如今别你要到太仓去了,你到我船头去看看。”周二跟到河边热闹之处,见是一只快船,船上早有三四个差不多都是将官打扮的,先在那里吃酒。那人将大碗劝酒,道:“我晓得你量洪。”一连五六大碗,周二谢道:“如今已醉,吃不得了。”

  那人又道:“船稍里还剩下小半瓮煮酒,一发连瓮赠你老人家去罢。”因说道:“你认得我么?”周二满口谢道:“小人正要请问将爷高姓大名,回去设长生位,朝暮焚香顶祝,拜谢再生大恩。”那人笑道:“多感,不消。”

  只不肯说出姓名。又道:“你真个不认得我?”周二道:“委实不认得,想不起。”那人对周二拱手笑道:“我如今也算报了你了。你记得崇祯十四年,在南濠街上铜器店里,曾与你会过的。”言罢,即开船作别而去。

  周二如梦初觉,才晓得这将官是铜匠出身,南濠街铜器店是周二做熟的主顾。十四年是大荒年,周二偶到店中买珠灯上所用物件,只见此人身穿破衣,站在门首,凭店主人发话,只不开口。周二便问其缘故,此人才说道:“小的是南京人,向在此做工,就赊些货出去,担上做生意的。不期这两年遇此荒歉,生意甚苦,所以店帐不曾还得,适才朝奉遇见,把小的货物连担拿去了。这是小的自己不还的不是,只是这副担,小的一家要活命的,若朝奉今日取去,明日一家就都要饿死,求老伯伯说个方便。”言讫,声泪俱下。

  周二听了,不觉恻然,即对店主苦口劝解,店主道:“他赖了店帐一去不来,连工也不到我家来做了。”铜匠接口道:“只为欠了宅上店帐,没面目来做生意。如今甘到朝奉这里做工退帐何如?”店主道:“就做也退不得这许多。”

  周二劝道:“小弟有两不相亏的道理。将这担中货物,主人收起一半作过银子,剩一半还他去做生意活命,结欠之银教他写个约票,陆续做工退清何如?”主人道:“只有一件,没有保人到底不妥。”周二是热心肠的,便应声道:“小弟就做保人。”主人点头肯了。那铜匠感之不胜。周二随与他把铜器分开作价,代笔写个约票。店主大喜,留周二吃酒,就留那铜匠陪伴道:“你两个真是有缘千里,大家吃杯酒去。”此事已过了五六个年头,况且此人昔年衣衫褴缕,今日遍身锦绣,那里还想得起?周二片言解劝,与人方便,就亏这铜匠救了性命。正所谓:一叶浮萍归大海,人生何处不相逢也。

  谢家桥坊浜内,有邹彦之者,本福山人,自幼喜欢串戏,吹弹歌舞,写一笔梅花体字。其时家住曹家西书房园上,每年种菊,收拾些名花盆景,交夏进山,贩卖茶叶。客到清茶一啜,座中无非丝竹管弦,是一个极有趣的朋友。八月廿五日,遇大兵打粮,村中留得二十三人,在东首观音堂中避雨,商议剃头。彦之刚剃了,见兵丁从西首北首围将拢来,众人一哄,冒雨突围而走,彦之走不及,只得躲在坝东对河人家茅厕里。那茅厕是芦苇做的,壁外边先已瞧见,只见对河一个将官模样,身穿锦绣的,拈弓搭箭,喝道:“快走出来。”彦之只得应声道:“不要射,来了。”那官儿拿住彦之,就教他提着四五只鸡,又抢得南城河倪异乡女儿,一发教他驮了,直送到上墅桥船上。彦之口求放回,旁有一人说:“拿他去。”那将官模样的问道:“你做甚么的?”彦之应道:“是唱戏的。”其人就回嗔作喜道:“是唱戏的,怪道你口头如此便利。”对同伴道:“不要难为他,放他去罢。”彦之叩谢,又求道:“倘或中途有兵盘诘,望老爷开恩。”那人又分付道:“只说杨都都放回来的,就没人拿你了。”彦之依其言,果然好好从兵马丛中,并无拦阻,直踱到家。岂不是一艺之微,也有用得着处之验乎!

目录
设置
手机
书架
书页
评论